收藏也可能是一种心有灵犀、敌退我进的游击战，乐在其中
喜欢收藏但又苦于居室浅窄的现代人，兴许都会羡慕王世襄吧。据说十年动乱期间，这位酷爱明式家具的“妙人”，曾被挤进一间仰头可见星斗的破漏小屋，家具没处放，全堆在这间屋子里，在既不能让人进屋、也不好坐卧的情况下，老两口只好蜷居在两个拼合起来的明代柜子内睡觉。
身为一个收藏瘾君子的老婆，看到这段轶事，真是又惭愧又佩服。惭愧的是如果让我睡柜子一定大打出手；佩服的是王世襄夫人袁荃猷，真正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多大世面没见过，落魄至此尚能泰然处之，假若没有袁荃猷，王世襄成为大玩家的几率好比骆驼穿过针尖。
而那样醉心于收藏的神仙美眷早已可遇不可求。现实生活里，多的是像我这样贫贱出身的糟糠妻，苦在热恋之时未对老公的地主阶级家庭出身提高警惕，对他家曾经铺过红木地板的腐朽生活方式认识不足，且并不晓得红木与柴火棍有何本质区别，嫁过门，劳动人民出身的贤妻，发现老公买的都是不能吃不能喝的老货，既费钱又费地方，方晓得上了前“剥削阶级”的当。
要知道，在寸土寸金的都市，我家连上厨房过道，建筑面积不过四十大平，可老公大到家具，小到砚台茶壶，只要喜欢，只要还留有钱吃饭，无论真货赝品，来者不拒，结果一屋子拥堵着形状不一、尘土满面的各色“破烂”。朋友来做客，参观了我家后心事重重，告别时终于一脸怜悯，说没想到我结了婚，生活质量直线下降。可不是，自己婚前置办的小屋几乎按照宜家的样板间设计。老妈也不远万里来视察，起初只说家里“别致”，但紧接着就要眼泪吧嗒，告诉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尊重人家的习惯。
我只好坚守劳动人民本色，不主动开火，但也不主动赞成。每逢周末，老公悄悄摸出门上地摊，又兴冲冲一脸得色进了门，那就是淘到宝了，而那些旧货紧接着都被糟糠妻派上了用场。瓶瓶罐罐里戳着针头线脑，砚台是现成的茶壶垫，架子上摆满了生鸡蛋、米粉、尿布乃至泡菜坛子。总之，虽是老货，物尽其用。只是日子久了，想到自己辛苦码字储蓄的钱常常就这样填了破窟窿，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
一日返家，老公献宝般捧出两只脏兮兮的小紫砂壶，说是一万元购得，当即号啕大哭，想到我点灯熬油地写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苦攒下的税后纯利就这样被糟蹋掉了。虽然那壶当真可爱得紧，一枝梅花雕工精美，干净的地方大都肌肤细腻，最绝的是壶盖严丝合缝，倒满水后把壶翻转来居然滴水不漏，就连我这个门外汉都不由得心生爱慕，但一想到费了那么些银子，仍然是急痛攻心。老公赶忙讪讪地解释，原来是他每只50元自菜市场买来，只是敝帚自珍，自说自话觉得少说也值一万元，方才破涕为笑。事后遭朋友数落，说果然是小家子出身，经不住考验，两只小壶就现了原形。但天晓得这些旧物是谁用过的，估计落魄时候因陋就简做了油壶，只有老公每日用软毛牙刷刷洗，用浓普洱泡去油味，得空便摩挲把玩。只可惜这只茶壶后来被我不慎摔碎了盖子，老公自此戒了普洱茶，好几天没跟我说话。
而考验劳动人民的时刻还在后面。老公某日神秘兮兮地买了一对超高超大的柜子。花钱倒也罢了，关键是摆在哪里呢？婴儿餐椅已经躺在了柜子顶上，连椅子上都堆着枕头被褥。在我觉得无论如何也挪不出地方时，老公挽起袖子，噼里啪啦拆了新置的立式衣柜，只剩我抱着大小衣服在旁发呆。我问老公，原来挂着的衣服怎么办？老公面不改色：“原来站着，现在躺着好了。”好在老柜子足够宽大，而且都是一对，没工夫吵架，我赶紧先抢了一只柜子。忙活了半天，把羽绒大衣、长风衣、长裙一件件睡倒摊平。
在我好不容易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打起精神预备对老公的“破烂”待价而沽时，老公适时做了回击，声称这些东西将来都要捐赠给博物馆，因为这是全人类的精华，不应属于私人所有。无言！只好暗地里先帮一岁的女儿抢个砚台，抢块墨，抢在全人类享用以前，先到先占，只要曾经拥有，哪管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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