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豪
开封宋都复建：一场高档地产的奢华盛宴
棚户区改造变宋代风格别墅洋房，“复古”面积不足商业开发十分之一
8月13日，《中国经营报(微博)》刊发了题为《河南开封(微博)千亿豪赌：4年重造北宋“汴京”》的报道，该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舆论纷纷质疑河南开封这种不切实际的做法。
对于外界的质疑，开封市住房与城乡建设局副局长孔祥成、开封市政府副秘书长梁东雁、开封市委书记祁金立(微博)先后通过不同渠道发表有针对性的言论，其中的主要观点包括：一、本报报道的实质是开封“棚户区”改造工程，没有所谓“清城计划”；二、开封的旧城改造、新区开发，缺的不是钱，缺的是好项目，缺的是市场运作。
鉴于报道产生的巨大影响，以及开封市官员的回应，《中国经营报》记者在8月19日至23日再次造访开封了解情况。记者发现在开封旧城改造拆迁过程中，因补偿争议等原因出现了恶性群体性事件；另外，开封所谓的“棚户区改造工程”有四成面积已沦为高档地产和商住项目，而开封的“复古”面积不足商住项目的十分之一。
通过此次调查，记者还发现，开封所谓的“棚户区”改造，不少都是打着治理景区周边环境的名义进行的；而改造之后腾出的地皮，又有很多是用于房地产项目开发的。
开封的“造城”计划到底是惠民工程还是政绩工程？其背后的真实利益诉求是什么？记者一探究竟。
没有“魂”的复古
开封鼓楼虽然已经复建多次，但没了基座，新建的鼓楼就等于没了灵魂。
“看钟楼到西安，看鼓楼到开封”，鼓楼是开封的标志建筑。如今，西安钟楼犹在，但始建于明代洪武年间，号称我国历史最悠久的开封鼓楼，某种程度上已经消失了。
8月20日，在开封鼓楼原址，记者看到一个长两三百米、宽约20米、深约15米左右的大坑，原来的鼓楼基座已经被搬走了，大坑里施工人员正在进行混凝土浇灌作业，整条鼓楼街都被施工围栏封闭。
正在进行的工程被称为鼓楼复建工程，这是开封鼓楼历史上的第六次复建。深约15米的大坑里面，首先要建造一个巨大的地下商城，地面以上则会仿建一座清代风格的新的开封鼓楼，原来的鼓楼基座将放在地下商城作为展示之用。
鼓楼复建工程还包括附近很有“民国范儿”的书店街的改造，以及在郑州、开封两地都闻名遐迩的鼓楼夜市的搬迁。据了解，负责鼓楼复建以及书店街改造的公司分别为盛丰置业有限公司、世纪阳光实业公司。
鼓楼是开封的标志性古建筑，而鼓楼复建工程正是开封现任领导者提出的赋予开封 “开先”和“复古”发展定位的复古工程之一。
“开先”就是要建设开封工业化新城，“复古”则是要打造国际旅游文化名城，而开封下一步发展战略就是主攻文化旅游，再现大宋王朝风光。
开封本地的文物保护人士一直在关注鼓楼基座的开掘，目睹了鼓楼基座一些石质构件惨遭破坏的他们，愤愤地表示，城摞城是古城开封的特色，开封鼓楼虽然已经复建多次，但没了基座，新建的鼓楼就等于没了灵魂，他们认为复建工程破坏了开封的文化底蕴。
棚户区改造变宋代风格别墅项目
在龙亭公园西侧，几年前开封就开始以治理龙亭风景区周边环境的名义动迁，已经拆迁的地方被开发成高档住宅。目前正在拆迁的地方，则要改成三层具有宋代风格的别墅洋房。
记者了解到，鼓楼复建工程只是开封巨资打造的宋都古城文化产业园的一小部分。按照相关规划，开封将在古城墙围起的整个老城区，建设一个大约20平方公里、具有宋代风格的文化产业园。2011年2月28日，宋都古城文化产业园被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目前，为了配合这个“国家级”的项目，开封正大力推进老城区的“棚户区改造”，这项改造工程将涉及老城区三分之二左右的居民搬迁，而搬迁后腾出的土地将多数建成高档住宅项目。
龙亭公园就是一例。顾名思义，龙亭就是历史上的皇宫所在，位于开封老城区北部的龙亭公园，是开封最大的景区。目前，在龙亭公园周边只有一街之隔的广大区域，已经聚拢大量房地产项目。
8月21日，龙亭公园大门西侧的居民区正在拆迁。本报记者采访数十户居民之后得知，2005年的时候，开封市政府就以招挂拍的方式将该区域的土地卖给了迪臣置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迪臣置业”)；几年前，开封以治理龙亭风景区周边环境的名义，开始动迁该区域；最近两年，迪臣置业已经在此开发了十几栋高端住宅，在房地产调控的大背景下，这些住宅的单价也已经达到12000元/平方米左右。
当地居民告诉本报记者，正在拆迁的区域将开发迪臣置业的别墅项目，会统一盖成三层的具有宋代风格的洋楼。
对于正在进行的拆迁，当地居民颇多怨言。“安置房的位置位于很远的郊外，周边配套不如老城区。”有居民对记者说。其次是补偿办法——拆迁居民需按照1600元/平方米的价格购买安置房，一位居民气愤地说，“凭什么位置这么好的地方给了开发商可以卖到每平方米1万多元，而我们迁到那么偏的地方，才每平方米1600元？”另外，安置房还没有盖好，拆迁已在推进，当地居民还需先租房，等待安置房的建设。
更令当地居民气愤的是拆迁方式。据介绍，最近这个区域发生了一起暴力拆迁事件，在官民对峙过程中，大约20名群众被抓；随后，开封相关部门表示，将他们放出来的条件有两个：一是不许上访，二是必须迁走。
另据介绍，在开封只要是三层以及三层以下的居民楼全部拆迁，为了快速推进拆迁，开封市政府别出心裁地采用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员工“包干”的办法，全面动员拆迁。具体办法是，公职人员动员自己的亲戚朋友，如果拆迁户不愿走，“包干”人员就会遭遇来自单位和领导的压力。
河南大学宋史研究所所长程民生表示，“棚户区”改造对于老城的古城风貌将会造成破坏，“这是毫无疑问的”。他认为，“就是投个上千亿元，按照宋朝的规制建起来，又有谁来看呢？没吸引力，因为都是新东西。”
老城区超四成面积变地产项目
开封老城区居住用地、混合用地、商住用地的规划比重分别为30.37%、4.54%、7.57%，共占总面积的42.48%，由此，复建宋都古城的目的昭然若揭。
8月22日，本报记者来到开封市委宣传部，想了解宋都古城文化产业园的详细规划。该部门相关负责人表示，他们不知道有没有详细的规划，也不知道谁可以权威地解读。
随后记者辗转获得一份《开封古城控制性详细规划说明书》，上面显示，开封老城区居住用地、混合用地、商住用地的规划比重分别为30.37%、4.54%、7.57%，共占到规划面积的42.48%；而文物古迹用地和绿化用地的规划比重只有2.62%、21.32%。
一张由上海同济规划设计院、同济大学(微博)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开封市规划勘测设计研究院联合绘制的《古城区土地使用规划图》上，开封老城区大片地方都被代表居住用地的黄色和代表商住用地、混合用地的红色涂满。
仍以龙亭公园为例，公园大门西南方向主要是迪臣置业在开发，但在龙亭公园周围，就不止这一家了。本报记者在公园四周沿路看到，河南六宏建设集团的项目广告牌上写着：3000平方米综合商务体，国家5A景区内，近80个停车位，独享私有通道，独享450亩自然生态和湖景；还有一个“九鼎颂园八十院”的住宅项目，售楼中心就在复建的天波杨府附近。
在《古城区土地使用规划图》上，本报记者看到，龙亭公园西南方向将会出现十多个住宅、商住开发项目；公园西边大片土地主要是住宅用地；北边天波杨府对过的大片土地上已有九鼎雅园、天下城、文昌小区、宋韵雅庭、天伦苑、丽水皇庭等多个住宅项目。
景点复建沦为地产项目
按照原来的规划，金明池公园面积将达2000亩左右，其中水面就有800亩左右；现在，公园四周大约3/4的面积布满了别墅、住宅、酒店、商业中心等项目。
景点复建项目沦为房地产项目在开封其实已有先例，最为著名的例子莫过于开封西郊的金明池公园。
8月20日，本报记者在金明池公园看到，一个叫做开元名都的房地产项目，售楼中心竟然设在公园内部的宝津楼上——由于宝津楼在历史上是金明池的标志性建筑，这个售楼中心已被开封当地民众戏称为“史上最牛的售楼中心”；与此同时，宝津楼内部正在施工，据说一楼将用于展示开封的城市规划，二楼将用于展示整个金明池项目的规划。
在宝津楼的西边大约50米处，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上，写着“御元国际健康美容养生会所”。附近民众对于开元旅业集团这种侵占公共资源的行为十分愤慨。
金明池公园的西、北、东三个方向，则布满了开元旅业的房地产项目。本报记者沿着金明池公园转了一圈，在西边看到“开元上城”“开元南郡”“开元华庭”等多个别墅、高档住宅项目，公园北门附近是五星级的开封开元名都国际大酒店，东边则是正在施工的开元名都商业综合体项目。
金明池公园已被这些项目包围在中央。难怪附近居民抱怨，金明池公园变成开元旅业的私产了。
金明池是北宋著名的皇家园林，位于宋代东京舜天门外，遗址就在目前的开封西郊。这里原为北宋水军操练之所，著名画家张择端的《金明池争标图》记录了这一胜景。几年之前，开封开始筹划复建金明池公园，但最终却演变成了一个房地产工程。
在宝津楼的后面，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金明池园林水城工程早在2001年就由开封园林部门主持开工，按照当时的规划，要建一个面积大约为2000亩的公园，其中水面就达到800多亩，但在三四年的时间内，政府投入约8000万元复建了宝津楼等几座古色古香的建筑，之后就没钱投入了；大约在2005年的时候，开元旅业集团开始接手金明池公园项目，购买地皮的成本约为1.4亿元，最后这个项目就变成现在的样子。
目前的金明池公园只有四栋复建的建筑，算上公园的水面，大约有四五百亩的样子，这就意味着，原来规划范围内大约3/4的面积都被开元旅业集团用作商业开发了。
针对金明池公园项目的来龙去脉，以及开元旅业集团与开封市政府的签约情况，本报记者当面向开封市委宣传部求证，相关负责人先是三缄其口，后来又表示，这是前几届政府的历史遗留问题。
在随后的交谈中，开封市委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在确认本报记者没有录音的情况下，才坦承金明池公园就是一个失败的典型，但对于当初的规划面积以及开元旅业集团的投资等，这位人士仍然表示毫不知情。不过，当年的相关报道提及过，开元旅业集团与开封市政府的签约额度为16亿元，但这是包括酒店和商业中心等在内的总体投资。
本报记者刘永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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