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成
鄂尔多斯(9.19,0.22,2.45%)“打非吸办”(打击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办公室)所在的国贸大厦东侧50米即是苏叶女之前的俏姿国际男仕养生馆，8月16日上午，刘女士围着这里观察了半天，叹息着离开。
刘女士是陕西神木赶过来专程询问苏叶女集资案进展情况的，之前政府部门拍卖其地下室等资产时，她觉得毫无价值便没有参与，现在他们的债权人代表已经聘请了律师，正积极调查苏叶女除了这家美容院和美容公司，还有什么资产。而检察院传来的消息是，苏叶女极有可能以集资诈骗罪被起诉。
到目前为止，已被鄂尔多斯当地公安机关公告的民间借贷案件涉及35人，去年开始被媒体广泛报道的苏叶女、白昊等均在其中。鄂尔多斯有关部门已陆续开始债务清算，这将牵扯数万人敏感的神经，尤其是在当前煤炭经济不景气的背景下。
而在去年，鄂尔多斯一宗不为外界所知的非法集资大案已经正式审理完结。原鄂尔多斯凯信至诚商贸有限公司董事长(以下简称凯信至诚)石小红，最终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领刑9年、处罚金40万元。另三名同案被告则以相同罪名分别获刑2年和1年，处罚金8万元和5万元。总共向332人非法吸储7.52亿元，案发前支付利息2.8亿元、归还本金9478万元。案发后，公安机关发还被害人3.19亿元。
从2009年案发，石小红案两年后终于尘埃落定。由于该案于当地民间借贷危机整体爆发之前出现，其清算方式可谓充满探索意味，但其公安机关在诉讼之前即主持清偿的方式也备受争议。“不仅是维稳，更是为了满足债权人需求、人性的需求！”办案民警称，这是在权衡各种利弊、基于当地现实出发的一种模式，与法定程序有出入，但却是不二选择。
由于迄今尚未有其他集资案件宣判，石小红案便成为探看鄂尔多斯式清算模式的唯一标本。但此后35人中，无论是涉案金额、牵涉人数还是具体案情，均已较石小红案有较大变化，这将考验鄂尔多斯清算模式。
《中国经营报》记者了解到，苏叶女案、白昊案处理方式与石小红非常相似，但已有不少细节改进。目前苏白二人案件均未正式提起公诉，前期清偿已过大半。
资产贱卖？
此前评估1.4亿元的“鲍鱼先生”，最终以七千多万元抵顶了出去，律师认为有些不妥。
“光核对账目，我们就花了近四十天，天天算，太复杂了。”石小红的辩护律师谢飞告诉记者，他从业几十年，印象中似乎还没有哪个案件需要如此费力去抠数字。但他知道，这些数字至关重要，尤其是警方在前期侦办过程中已经开始相关追缴和清偿的情况下。
判决书显示，石小红因涉嫌非法经营罪于2009年7月26日被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刑事拘留，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于同年9月1日被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依法执行逮捕，同年11月24日被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取保候审，解除取保候审后于2010年3月3日被鄂尔多斯公安局东胜区分局依法执行逮捕。
为石小红辩护的是慧聪律师事务所的谢飞和张顺两位律师，他们现在被公认为是整个内蒙古律师界最熟悉民间借贷案件的律师。
据知情人士透露，无论是石小红案还是尚未进入公诉阶段的苏叶女案，警方和会计事务所算出的账目，经过认真核算后，发现仍有一些数字存在出入。且这些出入绝非计算失误所致，而是涉及利息和本金的关系，以及与当初借贷的方式相关。核算过程中，也绝不只是看账本那么简单。
“办案的民警就那么多，你期待他们把工作做到无可挑剔很难。”参与办理石小红案的一位民警称，石小红之前，东胜鲜有类似案件出现，至少金额和涉案人数从未这么庞大，大家办案经验有限。
但石小红案中的债权人逼得警方有了办法。332个债权人中，有的人是通过先向其他人借贷，之后再将钱交给石小红的；有的人虽然只给石小红几万元，但却是家中全部资金，拿不到钱，生活便陷入困境，比如一位拾荒者将仅有的两万元存款交给了石小红。
办案民警称，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警方决定在侦办过程的同时进行清算，并将追缴而来的资产和现金，以适当的方式尽快返还给债权人，“有些细节，比如说让债权人组团来拿下一些大的资产，也是债权人和我们群策群力想出来的。”
律师则认为，这一方式在高效返还债权人财物同时，也造成了一些后期诉讼中难以说清的事情，比如石小红名下的鲍鱼先生酒店，当时估值在1.4亿元，但抵顶给债权人时却只作价七千多万元。
加减之法
销毁账务、隐匿财产等细节，借贷数额、以及最终清偿情况，37份谅解书……共同决定着量刑走向。
在辩护意见中，律师特地提到：“公安机关违反法定程序，在侦办阶段处置被告人石小红的财产，造成部分财产明显低于实际价值，客观上扩大了被害人的损失，量刑时应予以考虑。”
在判决书中，记者看到东胜区人民法院以“减少了被害人的实际损失，依法可以从轻处罚，对辩护人提出的辩护意见予以采纳”对此做了回应。
此举对于被害人来说，究竟是扩大还是减少了损失，众多债权人亦意见不一。有趣的是，不少债权人在清偿之前双手赞成，但清偿之后却又颇有微词。
“比如那个鲍鱼先生酒店，肯定能卖得更高一些，那样我们每个人分到的钱也就更多了。”一位石小红的债权人称。
公诉机关在起诉书中称，石小红在2005年4月至2009年7月期间，向332人非法吸收存款共计6.81亿元，截至案发共支付利息2.55亿元，投资经营3.59亿元，借贷给他人4378万元，个人消费40余万元。称其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向社会公开宣传吸收资金。其中月利率则从1.7%至4.5%不等，其特点为放贷时间越靠近2009年，放贷数额越大，月利率越高。
法院最终对指控的资金去向的具体数额不予认定。对辩护方希望将债权人中亲友定为“特定人群”，将其金额从总金额中核减的意见也不予采纳，法院认为亲友亦属于社会不特定人群一部分。
对于非法吸储金额，法院则采纳了辩护律师意见，“将能够查清的利息转本和提前支付的利息从本金中予以核减”，但同案被告李文莲(原凯信至诚会计，判1年处罚金5万元)、王国平(原凯信至诚出纳员，判2年处罚金8万元)给石小红介绍的温某等8人的存款，则计入石小红非法吸储金额中，所以最终认定金额为7.52亿元。而公诉机关对案发前归还债权人的本金9478万元未予指控，故而法院也未将这一数额计入。
除了凯信至诚这两位员工外，鄂尔多斯市铭泰房地产有限公司员工、生于1983年的屈在喜，则因介绍于某等7人给石小红融资并从中获利，而遭公诉。最终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判2年、处罚金8万元。
销毁账务、隐匿800万元财产，这一公诉内容获得法院认可，但法院似乎未对800万元这一数额做认定。但这成为可以“酌情从重处罚”的依据，而由孟某等37人出具的谅解书，以及石小红等四人在庭审中“自愿认罪、态度较好、有悔罪表现”则又成为其从轻处罚的依据。
判决中第二项称：继续追缴被告人石小红的犯罪所得。这意味着如果还有资产被发现，清偿还将继续。
人心人性
“没拿到钱，什么招都想用，拿到了钱，又开始不满意，这就是人心人性。”办案民警称。
石小红的判决书中，每个债权人在案发后从公安部门获得的抵顶财产及现金，均有详细记录。其中不少人的资金收回情况接近8成，如若将利息当做本金计算，则不少接近9成，但也有债权人的回收资金不足7成。
对此，办案民警称这涉及当初放贷时的方式，有的人放贷100万元，实际上只给了88万元，因为12万元已经当做季度利息提前扣除了。但由于这一算法未能在判决书中详细体现，不少债权人看到判决书后认为存在不公，并一再向公安机关讨要说法。
记者注意到，在白昊案中，警方对放贷的具体方式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记录，其制表中亦有体现。但蹊跷的是，负责该案的伊金霍洛旗警方称不会以息抵本，债权人称不明白后期账目究竟该怎么算。
苏叶女案中，债权人在办案民警那里获得了类似于白昊案的详尽登记，这也让后期处理清偿时有了较为完整的依据。不过，苏叶女案中依然采取以息抵本的计算办法。债权人则认为应该遵照相关法律，在4倍银行利息之内予以计算，超出部分不予计算。但民警和债权人都认为这样做的话，工作量会加大，效率则会降低。
“你说得凄苦些，公公婆婆没钱送医院，男人要杀人，儿子上不了学，他们就给你要回来钱呀。”东胜区国贸大厦东侧，一名中年女子笑着教另一名妇女，要对方换一身寒酸点的衣服再来。
在国贸大厦10楼，原来的“打非吸办”部分办公室搬至19楼后，空出的房间里总是挤满债权人。有时，非法吸储的人还会来这里和债权人商议。记者就在这里见证了一位李姓女士花两个小时，细数自己名下资产及其他债务情况，将激动的债权人逐个安抚，其间不惜将一位办案民警请过来印证其所言非虚。
“你们不要吵，说破天，也就是两个字，还钱，对不对？”办案民警有时面对众多债权人七嘴八舌的场面时，总会提起嗓门提醒大家，既然目标是尽可能快的、损失小的要回钱来，那大家就应该平心静气下来。
不过民警也透露，有的债权人会为了要回钱，做一些试图走旁门左道的举动，最后引发债权人集体“心慌”，从而变得不理智起来，也让原本有可能完全清偿债务的一些负债人陷入信任危机，公安部门则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应对本来尚不足以走入“程序”的一些债务处理中。
“这就是人心人性！一个乱了，几个就乱了，最后负债的人也没办法，只好来这里，来了这里，名声就更不好听，债权人更心慌，我们的压力就更大。”办案民警认为，这场危机中，信任崩坍比资金链断似乎更为明显，当然，没钱是真实存在的，这也是整个城市所面临的最大问题。
据记者了解，涉案金额达23亿元的白昊案，已经进行两轮仅针对债权人的资产拍卖，除热电项目及土地等四大块资产外，其余均已拍出。据代理律师透露，苏叶女案目前在警方即将完成补充侦查，将第二次提交检察院提起公诉。
深陷白昊案的神东医院的大夫们终于松了口气，在两轮拍卖后，毕竟要回来了一些钱，办案民警正在询问大家是否要请律师参与即将进行的公诉，债权人们则认为如果请律师，也是帮忙追查还有没有什么资产没被警方发现，而不是去参加诉讼。一位罗姓大夫告诉记者，她两次拍卖中分别要了一套在东胜的房子和一套在呼和浩特的房子，作价分别为76万元、81万元。她手中握有白昊的“条子”为200万元，目前剩下的43万元需要和其他人组团参与接下来的竞拍，但剩下的电厂项目、地皮显然不是几个人能拿下的。据估算，整个神东医院的医生们向白昊房贷总额近两千万元。
“要回钱才是大事，他判多少年和我有啥关系？”那位来自神木的债权人刘女士这样说。
资料
苏叶女案
2011年9月，苏叶女集资案爆发。因为该案比较重大、复杂，成立了由鄂尔多斯市东胜区公安分局局长刘杰挂帅，经侦、刑侦、打非办80余名警力组成的专案组。据案件专案组负责人称，苏叶女是9月20日向公安机关自首的。
2011年10月，专案组透露，初步统计，该案直接损失为4亿多元(本金)，加上利滚利再借贷的部分合计10多亿元。截至当时，苏叶女案的报案人为351人，并且有部分报案人为外地人，而且相当一部分报案人还有融资下线。公安机关查封苏叶女房产等不动产共17处，高档轿车2辆，苏叶女自述上述资产价值4亿多元。但是，没有查获现金。此外，查证苏叶女挥霍的资产也不算太多。此前，外界盛传苏叶女因为赌博、买彩票挥霍超过了亿元。
白昊案
从2005年前后，白昊就以开发煤矿和其他产业的名义向当地人借贷，2010年达到高峰。2011年12月10日，鄂尔多斯乌金煤业向债权人发送了董事长白昊签发的《关于下属公司债务清偿的方案及承诺》，解释“由于经济危机，加之部分债权人上访告状，导致我公司在银行征信丧失，无法正常贷款”。
一时间，急于抽出资金的众多债权人到昊达挤兑，并向公安机关报案。2011年12月21日，伊金霍洛旗公安局以经侦大队为主力共抽调80多人，成立了“白昊非法融资专案组”。
2012年2月，白昊和乌金煤业总经理高源头、副总经理刘福明被警方“监视居住”，后被查实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近24亿元，昊达涉嫌非法融资23.18亿元，其中本金约17亿元，利息约6亿元；直接债权人数为2672人，上万人卷入其中。成为迄今为止，鄂尔多斯非法集资额最大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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