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静 发自北京
广东严打医疗系统商业贿赂，一则有关严打范围扩大，赛诺菲、以岭药业(27.55,0.85,3.18%)多家药企卷入的短信在医药代表中间流传开来。新一轮的严打是否能够改变医疗系统根深蒂固的商业贿赂之风？时至今日，医疗系统的商业贿赂已经变得十分复杂和“高级”，医药协会、学术期刊参与其中，编织了一张高度“合规”的贿赂网络，他们和医药企业一起用新的手段和名目来模糊掉商业贿赂的灰色面孔。
严打就是一阵风
“刚刚得到重要消息：济南周二有几个在医院被抓，上海赛诺菲29人被抓，1人已被拘留，要叛刑！因被查到有商业贿赂行为，西南合成(7.30,0.10,1.39%)药业被取消上海销售资格！德国拜尔因拜复乐北京光盘事件主任医生已判刑，各地正遭调查，以岭药业也正等待处理结果！因近期个别厂商涉及商业贿赂，导致行业紧张。”6月27日早晨，北京一家跨国外企医药巨头的医药代表杜鹏(化名)收到来自直管领导的短信提醒。
杜鹏知道广东正在严打商业贿赂，医疗系统作为商业贿赂的高发区成为严打重点，在力度较大的深圳地区，已经查处商业贿赂案件共324宗288人，涉案国家工作人员146人，其中局级4人、处级32人、科级及以下110人，涉案金额约1.5亿元。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么一出，这次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严打就是一阵风。”杜鹏说。但短信提到的信息仍然让杜鹏心中一惊，他在收到短信的那一刻，便打电话给赛诺菲的医药代表，询问事情是否真的那么严重。
“的确有人被抓了，但没那么多人，只有1个人被抓了，而且是在买假发票的时候被执法人员抓了个现行，不是在医院。”赛诺菲的医药代表说。“现在外资企业都不直接送现金。”杜鹏说。
尽管国内医药企业仍然热衷于现金往来，不过杜鹏认为即便这样，在此严打之时也不会在医院真的抓到人。“医生和医药代表互相都有电话，打个电话约好送钱的时间和地点，下了班去拿就行了，多简单的事情，又不是非得在医院。”杜鹏说。
“现在就是在风头上，大家会多留个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外企还是本土药企，都在努力合规化。”杜鹏说，短信中提到的几家公司，在北京的医药代表仍旧正常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合规化”并不是“合规”，只是通过各种名目将送给医生的钱洗白，能够将这部分支出纳入到严格的财务报表系统中，不留商业贿赂痕迹。而在“合规化”的过程中，更多的利益相关方混入其中，成为一个更加严密的体系。无论是半官方的医药协会还是严肃的医药期刊杂志等，都在积极为“合规化”贡献力量，从中攫取利益。
讲课学术调查成新型贿赂手段
返利、回扣这种传统的商业贿赂方式仍然在继续，但由于风险较高，且做账困难，上市药企、跨国外企正在逐渐摒弃这一形式，学术会议、讲课、学术调查等手段成为药企常用的三种“合规”方法。
邀请专家参加学术会议并给予一定的劳务费用，是逐渐为大家知晓的一种常用贿赂手段，因为既能让专家享有尊严，又迎合了医生不断学习的需求，备受欢迎。但这一手段只是回扣的有效补充，并不能完全替代回扣，毕竟并不是每一个坐诊医生都能够参加学术会议。
具体到每一个医药代表对口的科室医生，还需要新的手段和名目来模糊掉商业贿赂的灰色面孔，讲课、学术调查等手段近年来在反商业贿赂的口号中慢慢发展起来。
杜鹏从自己背的包中拿出一沓资料，抽出其中的两张，一张是一份简单的调查表，上面写着受某某杂志委托，针对心血管疾病不同药物的治疗手段和治疗效果进行调查，希望医生能够予以配合，并支付一定费用作为答谢。另一张是一份讲课回执，说明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医生为杜鹏所在的药企讲课，为其支付300元的报酬。
讲一次课支付300元的报酬看起来并不多。“其实他们根本不用去讲课，只要填个回执表就行了。”杜鹏说。
而所谓的调查也是幌子。“这些调查表收回来以后根本没人去分析数据，填完了交上去就没用了。”有时候一些调查表医生懒得填，医药代表就得代劳，一份份填完交上公司。
无论是调查表，还是讲课回执，都是为了将打给医生的钱“合规化”。但是一个月给医生的各种名目的钱如何才能和医生该拿的回扣大抵相当？
“我们不会主动和医生说送钱的事情。都是医生主动说，某某企业的药每个月给我是多少钱，你们是不是也差不多是这个数？”杜鹏说，他做医药代表四年还从没有遇到不好意思要回扣的医生，“越是老医生，老专家，要起钱来越是熟练。”
北大公共卫生学院教授潘习龙曾经做过医生，他回忆称上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回扣，“一支咳喘灵给5毛钱的回扣，那个时候科室都疯了，都开那一家的咳喘灵。”但当时医生都认为拿回扣是不正当的，都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拿了回扣。而现在不拿回扣的医生已经如同大熊猫一样十分稀少了。
杜鹏说，他所负责的药品一个月通过各种名目返给一个医生的钱大约是2000元左右。“但并不是科室的每个医生都送，也就是3~4个主任医生。国内的药企送的更多一些。”据他了解，一个主任医生一个月能够拿到的回扣在1~2万之间。
协会期刊深度参与“合规化”
在杜鹏提供的调查表上，能够看到受某某杂志委托的表述，该杂志是由国内一顶尖医学学会主办的心血管类专业期刊。
“来企业拉赞助的协会、期刊很多，他们也是瞄准了医药企业希望合规的需求。”杜鹏说，企业选择与协会或者期刊合作，一是能够使调查、学术会议更加师出有名，二是互相合作以便在有关部门核查账目的时候多一份佐证。
通过合法正规的协会或者期刊杂志运作学术会议、学术调查，医药企业将打给医生的费用成功洗白，协会和期刊杂志也在积极参与中获得不菲的赞助费用，协会、期刊杂志、医生以及医药企业互相依靠，编织了一张越来越严密的网络。在这个网络里，大家各取所需，互相成全。
国内一家医药企业的高层称，国内主要有两家协会在做类似的事情，她所讲到的其中一家就是杜鹏提供的调查表上显示的杂志主管单位。“这两家下面派生了无数的小公司，很赚钱，一两年就能做到好几千万的收入。”该高层称。
杜鹏认为，协会、期刊能够深度参与其中和严打商业贿赂有一定关系。2010年10月，曾有举报指北京某医院泌尿外科代理主任陈某收受拜耳医药代表回扣、贿赂，随信寄来了8段视频的光盘，有陈某在办公室收钱、数钱的偷拍镜头，从而坐实了商业贿赂，陈某于日前被判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
受此事件影响，外企纷纷减少现金交易的方式，手段变得越发隐蔽。“合规化”的一个重要特征便是隐蔽，和传统的送回扣相比，医生从企业拿到的好处不再直接和卖出的产品数量挂钩，执法人员即便怀疑药企向医生输送不正当利益，虽然能查到企业和医生有金钱往来，但是因为每一项费用都有一个合理的名目，没有证据证明费用与医药产品之间的关系，商业贿赂的罪名便无法成立。
协会、期刊等机构敏锐地捕捉到企业对隐秘操作的需求。“做调查、做活动都是这些机构找过来的，我们拿到那些调查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会去认真填表的。”杜鹏说。
此外，医生、企业和期刊杂志之间还有一种交易方式。由于医生评职称需要在学术期刊发表一定数量的文章，药企代买版面慢慢成为行业潜规则。“医生有时候会给企业打电话，说我写了一篇文章，是关于你们的药在临床应用中的效果，现在需要找一个期刊杂志发表。”药企听声会意，马上帮助寻找相关的专业期刊杂志，谈好版面价格并支付费用。“这也是一种商业贿赂，很隐蔽。”
杜鹏说，反商业贿赂不可能成功，医生无法忍受自己的收入大幅下滑。“一个主任医生一个月工资只有6000多，这和他们一个月拿到的回扣比简直不值一提。” 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尹佳认为，若要改变商业贿赂的局面，必须切掉以药养医的链条，大幅提高医生的诊疗费用，用市场的方式体现出医生的真正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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